住到岛上已有三月，果然投身自然教育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大到长远规划，小到墙壁贴画，都是需要自己牵肠挂肚的事情，加之时刻被一种因自身不足太多而产生的焦虑感包围，所以并算不上舒坦。▲不过一想到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真正过得舒坦我也就舒坦了。每天能看到岛上朝晚两霞的壮阔，某日坐在山口石头上等待太阳落山后入山，忽然被这般景象震撼到，想多活几年的念头油然而生，第二天起戒掉抽了11年的烟，顺便立下“拍够1万种蛾子再死”的宏伟目标。▲内谁说得好：一个人的命运就不可以预料......疫情把所有人打了个猝不及防，“时代的一粒灰”已经被说滥，体现在我们身上的就是工作室夏令营计划受到巨大影响——大家都不敢出广东，那还营个屁。▲所幸，广东省内疫情管控还算到位，不致让人过度紧张。于是我们寻思着战略转移，少出省，尝试组织前往（下简称“南岭”）的夏令营，而在此之前，也早有很多孩子和家长表示想和我们去南岭。时间紧迫，我和同事眼镜猴（自然名）几乎毫无拖沓地背上60升登山包出发了。▲父辈们总爱回忆几十年前自己读书时挤绿皮火车的故事，我也爱听这些陈年旧事，就像我爱看他们褪色的老照片——年轻时的他们总笑得清澈、双目炯炯、意气风发，比我们这辈人多了不少生命力。得益于祖国腾飞，如今不必再从车窗挤入车厢，只需带好行李，及时赶到高铁站，途中转一趟车，不消小半天，就能跨越公里抵达粤北，路上甚至感受不到太多颠簸。▲在民宿安顿好，下楼随意走走缓解舟车劳顿，绿化带上的一只石蛾是我们在南岭遇见的首虫。石蛾叫蛾但不是真的蛾，这种幼年时生活在水里的昆虫在分类上有单独的目——毛翅目。虽然全球有1.3万种，但因幼虫独爱温度较低的无污染水域，所以在城市周边难得一见，在珠海要是能见着它，建议趁人品散去之前赶到彩票投注站。▲数量不少的眼纹疏广翅蜡蝉也透露着南岭的与众不同。珠海这几年有几种广翅蜡蝉数量呈明显上升趋势，无论市区还是我所在的海岛都陷入到广翅蜡蝉的泥沼中，有时经过它们聚集的林木，竟能听得连续不断的它们受惊飞起时发出的“哒哒哒哒”弹跳声。▲另一种外观也有几分像人脸但脸更大的广翅蜡蝉。珠海广翅蜡蝉数量虽多，但外表都灰暗无奇，见得多了难免审美疲劳，到后来直接无视，南岭的两种算是为广翅蜡蝉在颜值上扳回一局。▲小白鸡，是云南原住民对广翅蜡蝉若虫的称谓，虽然我更喜欢叫它“白孔雀”，但考虑到是诞生了《老司机，带带我》和《两个婆娘一个郎》等优秀文化作品的民风剽悍之地，“小白鸡”这滇区雅号倒也符合当地民俗。广翅蜡蝉若虫的造型确实容易让人想起鸟类，其实这些“白羽毛”是它分泌出的蜡质，据观察至少有防止天敌捕食和跳跃时在空中调整方向并减速两种作用。珠海的广翅蜡蝉若虫分泌出的白丝都较粗，每只仅携三五根，有城乡结合部低配版维密秀气息，远不如图中的南岭近亲有仙气。▲傍晚前办完手续，趁太阳消失前赶到半山腰，开始组装相机准备夜拍。站在这块牌子前，莫名有种不真实感——此行南岭计划得仓促，我们二人几乎没做太充分的准备，提溜着一些必需品就赶了来。上午还窝在珠海小岛上，此时却已站在自己最向往的自然保护区里准备搞事情，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些。▲准备出发，把登山包甩到背上的瞬间，几米外树枝上的一只翠绿色蜥蜴闯入视线。从小城市来的我哪见过这种大场面——这般翠绿油亮的蜥蜴在我概念里只存在于南美或东南亚，加之前期准备工作不充分，虽然是这等人生大事，但我却对它一无所知，只能发出唱大戏般“咿咿呀呀”的声音表示赞叹。▲见它的睡觉姿势和珠海常见的变色树蜥相似度极高，我便粗略猜测它俩的脾气也差不多，于是用平日接近变色树蜥的方式来接近它，果然奏效，顺利拍下头面部特写。这张小脸和版《小丑》的扮相实在太像，让方才降临的南岭之夜在我心头披上了一层“魔幻”的基础色彩。▲除了睡觉姿势相似，此蜥还和变色树蜥同样拥有一定的改变体色能力，感知到自己被发现，它迅速让自己的体色黯淡下来——从绿变棕仅用短短几十秒，这是体表色素细胞改变微观结构的成果。拍完后立即翻看某大佬所写的南岭游记，原来这位叫丽棘蜥，据说是在南岭很常见的种类。不幸的是它几分钟后被眼镜猴吓跑，窜入草丛消失。▲眼镜猴同志虽然不像我有大把时间到山林里观察拍摄，但他同样是有多年带队经验的自然导师，自然观察及摄影的准则也了然于心，只是带到南岭的设备不太合适——巨大的柔光板虽然出片效果很好，但极易惊吓到拍摄对象。从南岭返回后，他也更换了和我同款的小型柔光罩，不会再轻易吓跑镜头前的小生物。其实只要走进自然，就不可能做到对周边环境毫无影响——即使踏上一堆枯叶，也会导致里面藏着的跳虫、蜚蠊、蜘蛛和蚂蚁们群死群伤，所以对任何自然生态观察者而言，如何避免这种事情绝对是一门必修课。▲丽棘蜥数量果然不少，蕨类扁平宽软的枝蔓承载着它在南岭的晚风里悠悠晃动。白天时的丽棘蜥变得高攀不起——这个缺乏大量观察依据的结论未必正确，但次日早上看到它挺起胸膛，几乎只用后足狂奔+尾巴甩动的力量从地表飞一般划过时，真是感觉太劲爆了，反正我是追不上。▲近期被珠海的蟋螽深深吸引。可能是自己粗心大意，以前从未留意到身边这群威武霸道的猎食者，从粗壮的身材和六足胫节上的尖刺就能大概猜出它的习性，虽然乍看之下和蟋蟀/螽斯无大异，但其捕猎时的场景血腥到我都担心写出来会因文章内容涉恐涉暴被封号的程度。南岭和珠海都遇见图中相似的蟋螽科种类，脑门上有仨白斑，下颚须较长，触角更是长达体长的4-5倍，似乎和我国某神仙高度相似，太白金星还是太上老君？我一直分不太清这俩前辈。另外南岭这只体色有明显粉色，这挺奇怪，或许是刚羽化不久。▲毫无防备地在南岭遇见中华蟾蜍，我才猛然想起这位早前在川北的山里认识的老朋友，几年没见差点儿把它给忘了。初次见它是在四川江油，碗口般的体型和众多的数量都让我吃了几惊——这要多大数量的昆虫才能养得起它们？和珠海常见的黑眶蟾蜍相比，中华蟾蜍的体型更大，性子也更稳重。▲正脸不宜过多描述。美国那个华莱士我也不知道。▲火焰之瞳。很多两爬的眼珠子都特好看，颜色不一，不知从分子生物学的角度如何解释？中华蟾蜍的淡定，在两栖类中或许能排上前列——把它浑身特写都拍了个遍，才终于不耐烦地跳开，不幸夜黑风高没看清路，径直跳向一米多高的坡下，想必摔了个七荤八素。▲说到跳，南岭花臭蛙数第一。来之前就听闻这家伙在南岭数量多，但没想到这么多——在某些区域，如果打着灯仔细寻找，或许能在视野里发现10只以上。▲花臭蛙质朴的五官很有蛊惑性实际上花臭蛙身体素质极好，至少比看起来能打，在我试图通过用手捂来刺激它释放臭味时，被严重惊吓到——此蛙堪称力拔山兮气盖世，我这小胳膊小手真捂不住它。▲臭的东西，我不闻一闻就不舒服。花臭蛙的名字和许多文章记录中都告诉我，这是种会释放奇怪味道的蛙类——在用手盖了好几只的脑袋并屡次被其惊人蛮力撞开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闻到了花臭蛙臭。讲道理，这滩从花臭蛙臀部喷射出的胶状物并不太臭，发酵的水果味是我能想到最恰当的描述，和记忆中天地某号苹果醋的味道极像，但因太久没喝，不知是否有记忆偏差。▲还有一种大绿臭蛙，离开南岭后再查文献才知道它的气味比花臭蛙更酸爽，但当时被它外表欺骗而误以为是某种沼蛙，导致未能闻到其味，实在遗憾。▲有味儿的生物，马陆也应榜上有名。见惯了珠海3、4厘米的马陆，甚至心中早已默认“马陆就该这么大”，到了南岭会恍如穿越，路边灌木附近冒出的这玩意，轻易就刷新了见识短浅的我见过的最大马陆记录。▲另一种出现在排水沟里的马陆，步足更长，行动迅速，力量惊人。徒手把它从水沟中取出时遭到猛烈反抗，除了马陆的种族天赋——分泌臭臭油，此君居然还会咬和挠，这在马陆里并不多见，二十多对尖利的小腿儿一齐施力，挠在皮肤上的滋味能瞬时让人浑身布满鸡皮疙瘩。▲马陆有1万种出头，其中我撩过的大多种类都能分泌图上这样的“臭臭油”，气味难以描述，一般类似于植物油中不饱和脂肪酸高度氧化后散发出的“哈喇味”，不同马陆所释放的味儿会有所区别。有文献显示：除个别体型巨大的热带种类依靠大力出奇迹，分泌大量“臭臭油”可能让人过敏，其余大多马陆一般对人无危害，但许多无脊椎动物害怕这玩意儿——欧洲某倒霉狼蛛会被其麻痹，昏厥数日。▲很治愈的某幼年蛙，仅2厘米出头，尚未成型也看不出种类。由于对环境变化敏感，如今全球的两栖类都都面临着生存危机，它们数量衰减的速度是远超我们想象的，目前比较普遍的说法是有一半种类的两栖类濒临或已经灭绝，在动物各纲中占比最高。生物灭绝的最大原由并非直接捕杀，而是栖息地丧失及生存环境恶化。南岭的生境对两栖类再适合不过，它们种类数量在这儿也确实丰富，早年管理不善时据说有很多周边居民捕蛙捉蛤，但如今这种事情已不再发生。只要早年那种暴力开发之事不再发生，相信这儿会一直是华南地区两栖动物们繁衍生息的圣地。▲保护区的大门口，树立着闭区公告，游客禁止入内。关于南岭自然保护区，一般人可能只是对它略有耳闻——知道粤北有一座大山脉南岭，建立了一个自然保护区，包括我也是这两年才知晓她美貌下的悲惨过往，这都要感谢那群敢于揭露烂事并与之斗争的人们。▲保护区门外已经关闭的“橙屋酒店”，在旅游者中曾经相当知名。我国的一大特色就是某个山区/林区一旦要被开发成旅游区，不论此处有多么独特的自然生态人文历史，最后都会变成千篇一律的公式化景点，所有真正的自然元素必须铲除——布满原生动植物的山间小径？想都不要想，全部推掉铺上四车道大马路。接着就是某些屁股决定大脑的家伙大手一挥江山一指，全部换成他认为的看起来很自然很生态的东西——整齐划一的外来园林植物，上面挂着昆虫诱杀灯，定期打打农药，再来些装模作样的人造鸟窝，最后就是全国各地一车一车的大妈蜂拥而至，坐着豪华大巴直接杀到山顶，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下车摆好八卦阵，扯着五彩纱巾招呼着姐妹在喜庆的氛围中合影留念，完事发个朋友圈——看，我又征服了大自然！▲南岭也险些陷入这样的死局（图片来自鸟兽虫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