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東師友錄第62期丨黃啟深香江印象

黃啟深

詩人簡介黃啟深,中文大學哲學碩士,現於美國攻讀博士。撰有《咿啞吟稿》。香江印象

眼下疫情猶熾,吏民凋敝。身在海外,悵望天南,徒增咨嗟而已。檢篋中書寫香江之什,忽動遙憶。今選其中十六篇,聊成一束,題曰「香江印象」,以追前事。唯恐歷此數載,香江漸成一想中之印象矣。

再扶一塊護其跌,五重石花立如哲。大浸又落趾寸間,一層高浪堆成雪。澥去渤來忽萬年,何人執斧開天缺﹗人言天缺以雷名,雷音在耳魂欲裂。吁嗟乎天下大勢久滔滔,避地但有鯨與螯。鯨奔炎陸已化神,螯跪成石何從逃。行人腹下打其卡,我思鋤董流其膏。紅膏紅膏方半染,惡浪復來百尺高。浪高連天天應潰,遊女遍立丹砂背。當日何事作南圖,斂彼羽翼墮其喙。眼下百怪出寒荒,跳踉盡是鳶鴉輩。清唳不聞飛亦孤,卜身此地容有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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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鶴咀有雷音洞、蟹洞、鬚鯨魚骨標本。

十月市聲闌巷陌,磚深如血秋照屐。高棟矗天天可圍,青鴿尋常跳白石。一道西風捲地寒,百年掠眼成黑白。太平山下勢嶙峋,修坂三屈入海濱。二樓騎於一樓上,一樓懸蛛光粼粼。影落道旁烏之髻,衩高袍滑腰支曳。少婦手持麥爾登,[1]春前裁雲贈夫婿。側身斜過小牆東,一竹突出亙虛空。新晾裳衣鉤初脫,誰家楚袖落帆篷。篷下行人聚如蟻,盤街叫賣雷貫耳。膘皮薑豉千層兒,粉羹流香飄架子。張生雜貨晨未鬻,此時饞涎墮十指。十指橫挑米出籮,有漢散袒負春耜。又有東瀛瓜熟蒂自搖,粉是毛桃朱是李。一肩炎埃散當衢,過者不問防空壘。[2]當日三軍麾入城,塗炭十萬無名氏。天絕硝煙天有痕,壘外日月涼如水。水曰肥仔藥有方,[3]母攜二子顏色蒼。幼者前宵顛倒起,米餬不進絕水漿。長者頓足而攔道,比劃一罌瑞士糖。糖在櫥窗無人買,洋馬斜出尾欲擺。[4]世聞大王本姓羅,簍中森列維他奶。[5]一樽年少坐滿堦,今日少年復何在?忽爾一咹起塵埃,四輪如兵動地來。剪入羊腸雞飛犬,行人驚走徑不開。[6]有司何時叉手立,指揮若定車倒回。軚盤上者金髮而碧眼,嗟爾遠遊之人不知車跡之窮而復乎來哉﹗生魂未定民猶鰂,風前又聞樁聲急。鏞記飛天售已罄,[7]保誼行從此道入。[8]且看街角陳記形神之半凋,一若其掌上機械之發條。左手執時光之止逆子,右手欲掣齒輪馳逐之蕭蕭。眯目於半寸之鏡,一針推入滔滔不逆之銀錶。錶盤一滴復一答,一答一滴響寂寥。返見斜陽初在樹,綠皮攤子無人駐。浮生漸薄市漸稀,行中少婦換媪嫗。一子翛然倚欄杆,風吹人物忽如故。石板百年之滄桑,攲於四十又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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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麥爾登呢,melton的音譯。精梳毛紗織成的絨布,可製冬衣,舊日社會頗受歡迎。

[2]石板街有防空洞,年建,後於80年代回填。

[3]肥仔水。

[4]洋馬兒,單車舊稱。

[5]羅桂祥,人稱「維他奶大王」。初時維他奶不甚為人知,羅氏聘人騎單車於街中叫賣。單車車尾架二竹籃以盛豆奶。

[6]石板街路窄,常有車誤駛入街,險象橫生。

[7]鏞記「飛天燒鵝」。

[8]保誼洋行。

一重石板通幽秘,一階燈鼓紅欲熾。[1]人與飛鴿自去來,百年光景越山隧。當日俠客走江湖,紅花十萬龍虎徒。[2]少年意氣衝書劍,黃衣翠羽絕色殊。陸嘉成與東方耳,恩仇忽起山中廚。山中恩仇誰與道,東家三世列稚耄。[3]一朝瓜熟子離離,便摘黃台各分竈。此山此林雖長好,其烏其燕紛而噪。燕子來時菊已開,美人澹冶初破腮。[4]鳳凰于飛晾火羽,羅裙小掩黃金堆。君言卿卿勝其蕊,冰清玉琢有香培。卿問當世亦何世,頰皮之厚費驚猜。或有新婚糖黐偶,太陽傘下兩執手。一謂地久與天長,一謂曾經即擁有。或有周孫趙錢八九家,一家攻一城,一色一檯花。東風未與周郎便,上碰下槓一時飛雀亂如麻。[5]童子豈知截糊恨,三五逐時髻尚丫。日月鞦來與韆往,板升板降蹺流霞。童年如馬去如瞥,重來忽已廿年閱。阿父當時指白鸚,我怪奇類隨人說。後來阿父遽見背,白鸚不學舊時舌。衹記孔雀屏曾開,翎上有目如嗚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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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龍華入口有一小徑,兩側掛滿燈籠。

[2]金庸曾長期租住龍華二樓客房撰寫小說,《書劍恩仇錄》即創作於此。

[3]六十年代,東主鍾氏因家庭糾紛屢屢見報。

[4]龍華曾辦菊花展,為一時盛事。

[5]龍華有一麻雀亭,為沙田街坊打麻雀的好去處。今已翻新為「麻雀吧」。

[6]龍華以園林設計,園內曾飼養孔雀、鸚鵡、猴子,今尚見孔雀、鸚鵡二種。

今宵雲月因誰避,中天慘白浮如淚。衹有雙履墮人間,一步一趿同夢寐。餿氣斜向線桿飄,街燈明滅飛蛾燒。大廈如魅森森立,行人俯首形神凋。時針跨九將及十,輾轉浮城作死邑。我問廈萬間,連闥排如山。鳳翼為窗,龍鱗作戶,矗入浮雲孰可攀?我問歸來人,明朝亦埃塵。拂衣不及影中身,安得為浮金輕玉日夜奔走頹其神。就中本無人,何曾有人答。彈指萬籟寥復落,猩夜物我唯輪廓。穴鼠露出眼有霜,黃蚻二三走白漿。路角招牌光入瞼,酒吧名曰太平洋。女子倚門年方妙,久佇無言亦不笑。側身對我一叼菸,吐霧吞雲雪滿顛。幻似陽臺傾城子,人世瘡痍歷百千。夢裡花落無多少,夢外花開有誰憐?又似哲人之虛無,上帝倉皇不可須。煙中推遷出萬化,執煙斗者是故吾。青春乃煙眾所焚,一彈成灰落紛紛。欲從雲霧收拾起,未有殘餘證氤氳。夜漸深玄世漸仄,再顧妙齡尋未得。酸風打鬢有餘寒,大霖何時落人側。吾廬方寸隔天風,提趾歸去色匆匆。一車突從身外過,飛揚渾水半沾胸。後視鏡前光影幻,駕者無端笑鏡中。忽怪曾識鏡裡面,名之不得雨涳濛。界地四輪蕭蕭去,縮入天橋無盡處。

在江之澳百螯舉,招潮未得隔江渚。江面漁排散漫開,三千鱗甲潛於筥。碧是雲日照鷗波,雲落波間失焦距。一葉艇子橫飛去,劃破大布痕何巨。忽聞滔滔之水入囊中,驚起山上垂綸一釣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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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釣魚翁在布袋澳西北。

九折林坰柯不伐,小流漫響山之窟。一登已立雁啼邊,萬廈插霄成突兀。唯有將軍隱若龍,擲身略近白雲蹤。今依雲上辨其甲,掛向夕陽何處峰。

我柙江湖作楚徒,漫言散策小京都。霜痕劃地秋驚眼,山屐鬱雲燈掛烏。幻入禪林想寂歷,欲將搖落問醍醐。香中萬點丹黃相,拂近斜陽天可枯。

檻外橫移十萬濤,微聞一漲與天滔。蒼鱗出壑疑無穴,絕壁飛甘界有刀。西極雲山龍已釣,中原砥柱更誰操。坐來大鱉猶深隱,風日蕭蕭古木號。

諸天清磬起嵯峨,六代餘瀾眼底過。杉自九盤雲外立,嶰從一乘海中挪。陟登謫宦能迷履,指顧浮杯已化鼉。觳觫東南飛羽盡,烹城此日蜃埃多。

梵門煙篆繞鬘陀,來叩奚山花雨多。壇擁法雲開七葉,意隨風鐸入三摩。出蓮座上青冥破,龍子幡邊赤鳥過。恐問瀛寰奪尊者,北瞻尚敢辨神魔。

萬戶千門備指呼,縣司倉猝下飛符。當時半島通諸夏,是夕六軍蒞小區。父老出門疑在野,丘民歸市塞於途。天潢斗轉傳收甲,已報生擒一丈夫。其一

歲星入亢氣猶凌,相對何勞問寢興。城上有羅張四面,羊中驗術豈無憑。堯年推事歸蒼狗,漢德承休想白登。莫謂鶴蟲誰後死,明朝聖諭復來徵。其二

小界娑婆隱法王,大雲猶度六朝蒼。峰前掛杖才成石,蝸腳行沙不及羊。剪一片檀烹晚漲,聽無邊竹入疏凉。枯僧與話禪鐘盡,未判人寰到海桑。

一角屏山青到眼,穿蘿走壁上崢嶸。雲扶在木腰三疊,澗出於叢蛙數聲。造化壺天藏大士,聽聞遊衲涉方瀛。今來指認清涼石,直向補陀香界傾。

一廛山色近禪林,隔代詞魂尚可尋。有竹蕭然陪故隱,橫波伏矣作遙臨。劫來阡石唯蛛認,去後鱗苔滿地侵。此日荆蓬誅不盡,憑誰更度抱香吟。

吁嗟海宇各塵揚,忽感浮華同草荒。上國天囚旨有核,小家珠玉項鳴鐺。烹三千界成一橐,逐此時儺甚萬蝗。奢語春山能對酒,先從礫火說維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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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瀛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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