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在深圳还是一片荒芜的时候,客家人就开始在观澜河旁开墟建市。河水浩荡,河上帆帏蔽空,八方居民划舟前来赶墟,观澜市集名震一方。
年后在深圳的城市边缘,有轨电车的终点站,居民矮楼的深处,几条破败的窄巷古街空无一人,以红砖绿瓦,碉楼飞檐保持着百年古墟最后的尊严。
古墟的白天,能听到外面的车流人声。而夜晚,无人问津,只剩虫鸣,寒冷而瘆人。在这空荡荡的水电几乎全断的漆黑巷子里,只有两户微弱的灯光亮起。
合园理发屋里,叶大爷和客人正围着小木桌吃饭。昏黄的灯光下时光好像突然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夜幕下的合园理发屋
住在新东巷的刘大爷今年90岁,青年时代从梅州搬到这里。观澜大街合园理发屋的叶大爷今年65岁,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时代至今的岁月。
只有一米宽的新东巷
刘大爷身体极好,走路风风火火,见到年轻人总会热情地“炫耀”一番自己的英语,“hello,goodmorning,onetwothreefour,thankyou!”
他每天六点就会去观澜河边跑步,或者去古寺旁的大榕树下听收音机,听得全是客家山歌,他说前些年街道经常请他去演唱,现在年纪大了也不请他了。
这是刘大爷十分珍惜的钱包,他自己缝纫而成,用了二十多年。布料从附近工厂的生产余料剪下而来,很扎实耐用。
在市内的地铁上,在兴万达广场的肯德基门口,在任何地方看到90岁的他都不足为奇——刘大爷喜欢带着他的小收音机和满口袋儿孙买的零食到处溜达。
没有伴侣和子女,靠着补助金和常客的几块钱理发费生活,65岁的叶大爷被熟客形容“有些孤僻”,而孤僻,理所当然地被认定原因在于未婚,又还顽固得不搬走。
与刘大爷的爽朗不同,他细声慢气,娓娓道来,语言谨慎而又有力量。每每看着自家的猫时,眼神都充满宠溺与柔和。
为了展示他儿时观澜大街的宽度,他踩着步子竭力用手比划着,只想说明当时的大街有多么繁华。
那时四周都是农田,农民们赶着牛车,或乘着观澜河的水路从四面八方涌来,观澜大街上人流密集,各种杂货因有尽有。
观澜老街(版画),其加达瓦,6
就是这样两位性格迥异的老人,都因为不舍留守到了最后。这里对于外人,是古迹,是旅游目的地,对于他们来说,是永远的家。他们在回忆过往繁华时最为激动,“还是会怀念以前的繁华。”
他们所看到的古墟,不是现在这些满目疮痍的弃屋,而是那个闪耀着荣光,承载着珠三角人所有幻想的盛市。
时间回到清朝。嘉庆年间某月初一早上天刚亮,观澜河畔的古寺码头就已经聚集着从石岩、龙华、东莞、惠州整个东江流域连夜乘船而来的商人。
他们在码头上卸好货,再雇人挑着货往观澜大街走去,欲抢得一个买卖好地盘,为六点的开市做好准备。
观澜古街(国画),骆文冠,6
这天艳阳高照,观澜大街商铺林立,小贩、商客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熙攘的程度只容得下一人通过。大街是这一带的主干道,聚集30多家店铺,益章票号、宝山金铺、福记表店、叶满杉木铺、登康狗肉店等。
一张来自遥远的山西平遥,大清最富盛名的银行日升昌的银票也在这里出现。
民国初期某个深夜,观澜墟市仍然灯火通明。
华侨万启年刚从国外带回建筑图纸,花费2万两白银,从国外订购玻璃水泥,在第一高楼“成昌楼”旁,建了一座当地人从未见过的西式奢华建筑——“红楼”酒家。
公益酒家(“红楼”)
军官们赌博赢了钱,正在这座拥有罗马立柱与巴洛克式风格的西洋建筑里喝酒喧闹,雅间里又多了几个新来的女招待,人声笑声几里之外都能听见。
这里是最高端奢侈的消费场所。香车宝马,灯红绿酒,商业名流,达官显贵们来来往往。
至此观澜古墟迎来了最为繁盛奢靡的时刻。钱庄、当铺、茶楼、妓院、旅馆、赌场日夜不休,接待来自全国甚至国外的客人。
红楼与成昌楼
长乐画室
抗战时成昌楼的一场大火,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于古墟出生成长的人们,纵使千万般不舍,却也只能看着它一天天衰落。
60年代,人们开始大量搬离,移居海外。新世纪到来,墟外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广厦千万,霓虹斑斓。今天的村庄,还唱着古老的歌谣。
繁花已尽。
曾经最为热闹的观澜大街已然全空,家家户户门口都拉起了警戒线,天线无力地低垂着,破碎的窗玻璃和剥落的墙体再也不堪重负。
红楼空着的年月里玫瑰吊灯也不复艳丽。
新东街曾经是农贸小吃一条街,可以买到最新鲜的鸡鸭鱼羊、蔬菜水果,一日能够成交大米担。如今商铺大门紧锁,店主早已搬到市内或者移居国外,剩下墙上落寞的“保护文物”牌子。
曾经的卖布街有着全国最流行的洋布,是远道而来的赶墟人必逛街道,他们也曾因为淘到一块来自香港的最新最时尚的洋布而沾沾自喜。一度引领过珠三角时尚与潮流的卖布街如今荒草丛生。
碉楼的拖屋留下住人的痕迹。筷子筒依然端正地挂在墙上,筷子则散落一地,一切都保持着搬走时的模样。
天窗下的蜘蛛网与满墙野蛮生长的藤蔓。这间屋子又发生过怎样的悲欢呢。
古墟就像这破损的行李箱和沾了泥的气球,被人遗弃在一角。
到访的游客因为“不可移动文化遗产”的名号前来参观,看着旧屋和窄巷感到新鲜,拿着相机到处拍,但他们不知道脚下这片破碎的土地曾经有过怎样芳华。
“大家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呢?”
“大家都是随波逐流的人。”
叶大爷说自己不想离开。他不是孤僻,只是走在了时代的前面,不被周围人理解。守护在这里的刘大爷和叶大爷是观澜古墟最后的历史见证者,如果有一天他们也不在了,这里就被彻底遗忘了。
所幸,去年年末传来政府改造消息。接下来的10年间里,观澜古墟和另一处古碉楼群——贵湖塘,将被打造“成为集旅游、休闲、商贸、文化为一体的具有浓厚客家民俗特色的古商业街和古民居”。
百年间发挥着巨大通商作用的观澜河,也已完成历史性的改变,成为市民文化、城市生活生态的新载体。
所谓传承,就是不要遗忘。
参观指南
广东省深圳市龙华区沿河路观澜古墟
公交站:新澜社康服务中心电车站:新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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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摄影
Z安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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